夢陽什么都明白了。是夜,愁云慘淡,散了長發,如水的眸子微閉,恨君不似江樓月,輕聲嘆惋。憶起三年多的點點滴滴,淚盈于睫。莫君啊,原來我的前世等了你這么久,你竟如何猜不出我的心思。淚落連珠子,璀璨若月華,廟宇里幾千年的苦苦等待,杳無音訊;今生又如此漂泊不定,可嘆經年。夢陽執筆揚眉,淚墨難分,唯恐匆匆說不盡。倚在門框邊,望著月光下慘白的帕子,慘然一笑。
小徑幽寒,蒼苔路冷,這一天,今奇早早地起床打點行裝。依稀在夢里覺得夢陽一夜未寢,倒是沒太在意她的反常,只當是她想好好做一位賢良淑德的好妻子罷了,可是在他醒來的時候,便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。
屋里屋外,堂前廳后,不見了夢陽。正猶疑間,看到了早起的管家小劉,忙問道,“小劉,夫人呢?”
“奴才不知道,夫人昨日三更時分讓我給您捎封信,這不,還在身上揣著呢?!闭f完從上身衣襟里掏出了一個紙封遞給今奇。
今奇連忙搶過來,慌張地打開,竟然是一塊白色綢子絹帕,上面是一抹黯淡的紅色,看上去年代久遠,看不出是什么顏料。翻過來看背面,是隸書行的兩句詩:威風八面人前勇,夜內獨吼是相思。
“這詩好生好熟悉,可怎么想不起來時哪里的了?”今奇念叨出聲。
小劉的腦袋探了過來,隨口接了一句,“這不是‘相思閣’里石碑上的那詩嘛,我爺爺給我講過的?!苯油暝挷虐l現今奇變了臉色,奪門而去。
鴻雁鳴遠,無限關山,黃沙萬里白草枯。故鄉成了舊戰場,而今草木凄凄。新近一場血戰,千百將士橫臥沙場,連馬革裹尸也成了最后的奢侈的夢想。今奇看著面目全非的故里,心如刀割。
兒時的記憶不甚清晰,順著七彎八繞的石子路走過去,原本繁華的市井杳無人煙。今奇繞到相思閣的時候,見到廟內冷冷清清,再也不似當年的香火茂盛。今奇伸手輕輕地扯去狼像上覆蓋的層層蛛絲和塵網,狼眼還是血一般的鮮紅,只是石碑上的那行詩不見了。
?“夢陽,是你么?”今奇輕柔地撫摸著廟內的狼塑像?!懊耖g的傳說是真的么?說你上到了天上便被斬斷了情絲,所以你想要找回真愛,靈魂躲在泥像里,等待著會在你面前付出血淚的男子出現,然后去向他索愛,因為前世有糾葛,是這樣么?”
狼塑像的眼睛忽然一閃一閃地,涌出了淚花。好似一塊原本圓潤無瑕的美玉,生生地被割了一道痕,裂口的鋒利,剜得兩人的心分外地痛。
“夢陽,有人說,痛苦是因為不能忘記。可是對于我來說,我卻不能不回憶。夢陽,我小時候曾經夢到過一個女子,白衣勝雪,笑容鮮亮。我夢見我寫了一句詩在她的折扇上,我記得是‘威風八面人前勇,夜內獨吼是相思’。當時我從來沒有去過相思閣,不知道這一行碑文。所以覺得這個夢真是莫名其妙,家里人也說這不是個祥夢,讓我不要去想了?!?br />
“夢陽,你的歌聲是清柔的,卻不知你現在正在為誰而歌;你的舞姿是嬌美的,卻不知你現在正在為誰而舞。我知道,這是我的命,命中的定數。我早已學會了不在反抗。從你走的那天起,我活著只是為了延續記憶?!?br />
“后來我想,我就是那個人吧,那一年,我偷跑出來,在這廟里說了大逆不道的話,你就要報復,讓我在還沒有嘗盡娶到你的欣喜時,就要離開了,是嗎?好啊,你達到目的了,我現在心里很痛,像是火燎一般,你如愿以償了?!苯衿嫫届o地訴說著。
秋深了,今奇在廟內站了一夜,窗外的風雨聲也整整響了一夜?!斑@一天終于還是來了?!彼麑ψ约赫f。莫今奇顫抖的手摸出口袋里的藥瓶,瓷制的瓶身冰涼,有一種無法述說的寒意,拔下藥瓶上的紅布簽,一剎間滄海桑田。
忽然山上傳來了一聲狼地低吼,依舊如傳說中一般,那么婉轉,那么凄涼。
泥像在這一刻爆裂了開來,一聲巨響,驚天動地。鮮紅的狼眼從雕像里迸射出來,打碎了今奇手上的藥瓶。霎時間,血色的瑪瑙眼變成了濃重的黑色,有如純正的金墨。
今奇握著藥瓶的手被碎瓷片割破,鮮血直流,淌到了狼像殘存的爪子前。
可他好似什么都沒發生一般,安靜地站在那里,看著這一切……
“長白狼?照此傳說,那宮里也有什么‘相思閣’,供奉著狼仙的雕塑?”我舔著有些干裂的嘴唇,倒了杯水遞給春娘,又倒了一杯給自己。
春娘接過杯子,卻是連連搖頭:“不可能,皇上自視為天尊,哪可能留住這些鬼神之說在宮內?”
我要怎么能離開永巷呢?想要證實如妃口中的長白狼通道是真是假,只能自己去尋找,可是,永巷口有重兵把守,逃是逃不出去的啊。
“不然你與我打個賭可好?”春娘移步到塌邊,去開她一向當做寶貝的小箱子。
“什么賭?”這會功夫了,她還想賭?是我身上有值錢的還是她身上有值錢的?
“就賭一個月內,你能帶我出去。若是贏了自然好,輸了你便得一輩子陪我呆在這兒,再有旁的機會,你也不能離開?!贝耗镛D過身,手里捏著一卷紙,也不知道是什么。
“憑什么?”
她將卷紙放于桌上,慢慢鋪開道:“這是夾在《后宮閨》中的宮內地圖,再細致是沒有的了。我當年偷偷留了下來,覺著有朝一日能用得上,你看是不是有用?”
那地圖上果然細致萬分,小到亭臺樓閣的前后門,皆是清楚得很,就連宮中栽種的老樹盆景,都是有的。
“這么好的寶貝在你手里,你當初想什么來著?這么多年你都不想逃出去的法子?”我倒是真要好好琢磨琢磨,這春娘不會是誆我玩呢吧。
春娘嘆了口氣,道:“你要知道,入宮的日子久了,就算當初再是念頭深深,如今也是心死了。別說是出宮,這永巷里的女人,你挨個打聽打聽,誰有奢望出這殿門的念頭?。繘]有。可心里也想著,萬一有朝一日能出去呢?哪怕是死了,能夠出這宮門,回家葬在祖墳里呢?也算是落葉歸根,看了一眼爹娘了?!?br />
“聽了這些話,我更是要出去了,我才不要死在異國的冷宮里,只是想想,我就一身的雞皮疙瘩了。這賭,我應了?!蔽移搅似叫纳?,去看這地圖,要是上面有與狼有關的宮殿或者雕塑,就全成了。
春娘淺笑一聲,幫我一同找,可是她的手指滑落到一名為蘭臺殿的地方時,眼淚就滑落下來,口中喃喃喚著“鶯兒”。
我在地圖上沒找到什么跟狼有關的事物,但是有兩處地方被人用朱砂筆畫成了圈圈,原先下面寫的什么也看不清。
“這兒,一個是井干樓的北邊,還有這兒,含章殿的西邊應該有問題,沒準就是有長白狼的地方?!蔽矣行┡d奮,難道說這就能找出出宮的法子了?可是,要怎么才能逃出永巷呢?
聽見我的話,春娘抹了抹淚珠,細瞧這兩個地方:“這都是極偏僻的了,含章殿十幾年前就上了鎖,難不成真有什么秘密?”
“不去看看怎么知道?我得想個法子離開這永巷。”我忽然想起那玻璃玉簫。其實我一直沒忘,但我也猶豫,真吹響了可否會有人帶我離開?那玉簫的主人又是誰,何故幫我?從宮中逃出來,難保不會鉆進另一個牢籠。
賭一把吧,就如春娘所言,賭我會贏。
當夜,我吹響了那只玉簫,不知怎么,忽然腦海中閃現出銀鉤的樣子,那略帶一絲病態的蒼白,白衣勝雪的樣子。他是誰?這問題,只能等待有朝一日他來回答我。
我吹不好,只是零星堵住蕭孔后放開,蹦出了幾點聲音。我忽然失聲笑了,我這是怎么了,跟個毫無頭腦的孩童一樣,會相信那小太監的鬼話呢?
月還是那彎月,昆侖殿一如往日的凄涼,我有些失望,什么都沒有發生。我低垂著腦袋打算回屋就寢,哪知身后忽然有人輕喚:“合兒”。
誰在喚我?我下意識回過身去,與此同時卻在心里一驚,我不應該是合兒,我是蘇云兒。
是他,是銀鉤,那月一般的瞳,依然淡雅入心。
“合兒,這么久,可否有想我?”他的唇一張一合,聲音那么輕柔,似與我乃闊別許久的舊情人,巴不得在此刻好好親昵一番。
“這玉簫是不是你派人送來的?”他一定又用了幻術,不然我怎么會想說想過他?明明沒有的,就算是有,也不曾太過思念。
“是,是我,除了我,誰會如此掛念合兒?也只有我,愿舍了命去,守在這咬人的宮內,來護著你,等你需要我的時候出現?!彼脑捳f得真好聽,他以前是不是愛過一個女子,叫合兒,與我長得很相似?
第二十五章:重相逢,是銀鉤
作者:兔女王? 更新時間:2016-10-06 20:02:37? 字數:3065字
兔女王(作者)說:
這個故事其實最開始寫于幾年前,腦海中始終有個銀鉤這樣如仙飄逸的男人。故事太短,以至于過程中不好意思跟大家互動,怕大家不滿意……近期會先全力去填另一本現言,感興趣的可以看看。如果大家喜歡我寫古言,也可以給我留言,人多了我會再開坑,保證下一次,真的不會這么短了……最后,只想謝謝大家的一路支持與陪伴,有你們在,就是我每天奮力寫作的全部動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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