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五,天陰。
我懷抱著一把上好的檀木箏,身著一件淡粉色齊胸襦裙,裙上點綴著朵朵白梅,素雅萬分。
頭上綰的是單螺髻,耳垂上懸著珍珠耳珰,我不知李絢為何讓我著這樣雅致的打扮。
說實話,這不似是被送進宮的女人。
印象里,那送進宮的細作女子,不都應是妖顏惑主的模樣嗎?這么雅致,一看就難成大事。
李絢臨走前又命人為我佩戴了一張面紗,若有似無,這樣一來,旁人便看不清我的樣貌,平白顯得朦朧萬分。
一輛豪華的馬車駛到王府門前停下,又有小廝跪在那兒,等我上車去。
阿蘿被人關在了聚福齋內,她非吵嚷著要跟我進宮,李絢怕她再添麻煩,死活不同意,我亦不準。
她那么單純,心思也干凈,這一旦入了宮,就全毀了。
“走吧。”李絢先跳上馬車,然后一把將我帶了上來。
我一驚,不禁叫了一聲,礙于眾人的目光,這聲音形同貓叫。
“一會兒進宮,一定要萬分小心,萬萬不能說漏了什么,不然本王縱使使盡渾身解數,也保不了你的命。”李絢一直對我囑咐了千萬遍,若不是早知他的目的,我倒也真會以為他是在關心我。
還不是為了幫他奪了太子之位么,裝得倒是無比多情。
他早知會過我車夫是他的人,這一路上有什么想知道的還可以問他,免得什么都不知道,在宮里露了餡,就更難辦了。
我想了想,還是把心里的困惑說出了口,“王爺可知道《天朝律》嗎?”
各國律法基本上皆由《天朝律》改制而來,基本上相差無幾,我腦子中有些印象,想來在金國的時候就是應該看過的。
“你想說什么?”他的眸子忽然瞪了過來,眉頭緊蹙,有微微怒意。
“反逆、大逆、叛、降、惡逆、不道、不敬、不孝、不義、內亂是為十惡,犯此,不可赦免。”我話說到這兒便止住了,篡位就是反逆,是為十惡不赦的第一條,他應該很清楚。
他有朝一日死了倒是不要緊,我又不會覺得心疼。
只可惜,現如今我是他的細作,他死了,我也活不成。
他聽到這兒,倒是不發火了,反而一副看熱鬧的樣子,反問我道:“既然學識這么好,給本王背誦個‘八議’聽聽。”
“議親、議故、議賢、議能、議功、議貴、議勤、議賓。以上八種人若犯罪法,可適當減免。”
他滿意地點點頭,不再說話。
我明白他的意思了,皇親國戚都可適當免罪,他若成為了皇帝,誰敢動他?
他難不成已是有了十足的把握,方才如此自信?
我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來掃去,充滿困惑。可他卻似沒看見一般,隨意把玩著腰上的荷包。
若說國事,這是凌國的事情;若說家事,這是他們李家的內亂,偏偏都要把我牽扯進去做什么?
沒準到最后一旦被那二皇子發覺,也要因為這個無端端的細作名頭而掉了腦袋。
想到這兒,我忍不住咬緊了牙根看著他。
“云兒,你可會繡荷包?本王身上這個舊了,不如改日你繡一個,本王換了可好?”他說這話時柔情似水,像是要把我膩在里面似的。
我一愣,很坦然地說道,“不好,我不會做女紅。”
“你是不是個女人?連個針線活都不會做,怎夠得上賢淑?指定是嫁不出去了。”他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話,那打量我的目光,倒像是覺得我在騙他。
我厚著臉皮一笑,一手攬箏,另一手夸張地搖晃,“不會不會,有王爺你在,云兒可不必擔心老死閨中的事兒。這才兩個月,就要嫁出去兩次了。”
李絢頓時氣結,無言以對。
馬車不知怎么這時候走過一個坑,猛勁兒一晃悠,“咣當”一下子,我的額頭就撞在了窗框上,痛的我眼淚都要掉下來。
我惡狠狠瞪著李絢,就怪他。
“老天爺還是長眼的。”他抿唇一笑。
別說,這壞人笑起來倒是真真的好看。
在我有些昏昏欲睡之時,馬車到了宮門口。
上一次入宮的心情與這一次截然不同,上次若說是絕望,這次倒是充滿了希望。
況且上次入宮時,我頭上還戴著紅蓋頭,什么都看不見,這次可是露了眼睛的,便能掀起簾子角,四處瞧看。
哪知宮人見是李絢的車,根本未加阻攔,不曾停下。
于是,我連欣賞這巍峨宮墻的機會都沒有。
“少見多怪。”李絢見我如此,頗有些無奈道。
相比于那場驚心動魄,浩浩蕩蕩的婚禮,這位二皇子的生辰宴便顯得低調的多。
馬車在白虎殿停下的時候,我還以為只是到了個什么偏殿,用來休息的地方呢。
我隨著李絢進殿,見那正殿上懸掛著一塊碩大的匾額,便按耐不住,喃喃讀起上面的字來,“朝聞道,夕死可矣。”
這一刻,我忽而覺得李絢派我留在這二皇子的身邊有些多此一舉。
“你在那兒琢磨什么呢?”宮人去通傳二皇子了,李絢見我望著那匾額出神,便輕聲問了我一句。
我指指那匾額,問他,“那字兒是誰寫的?”
“二皇兄,他字寫的的確不錯,父皇曾稱贊有柳公之韻。”李絢道。
“哦。”我思慮的哪里是他的筆法,而是這句話。
一個能將這樣的句子懸掛于殿內的人,必有自己的氣節,怎會是給皇帝下毒的偽君子?
這四皇子,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
一聲通傳,二皇子李瑯便走了進來,一進屋便開口詢問,“四弟來了,這跟著的姑娘是?”
聽見他的聲音,我趕緊低著頭給李瑯請安,卻忍不住用余光打量他。
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呢?正統的紫色長袍,上面繡著一條銀絲兒巨蟒,聲音沉穩而踏實。
“弟弟來為皇兄慶祝生辰,這姬才藝過人,是獻給皇兄的禮物。”李絢的臉上依舊掛著那哄死人不償命的笑容,看著李瑯像是無比親近。
姬者,雖美,卻貧賤也。
我冷笑,心里暗道:李絢,這形容也多虧你想的出來。
“哦,即使如此,姑娘請起身,讓本宮瞧瞧。”李瑯抬手示意我站起來。
我抬高腦袋,直視著他的眼,我喜歡在初見的時候這樣看人,因為人的目光藏不住秘密。
他的目光從容而堅毅,必然是個坦蕩蕩的君子。
“看起來,姑娘倒是有些膽識,常人見到本宮都要低垂著腦袋,你到似是不怕。不知這面紗下,有怎樣一番傾城之貌?”李瑯并不靠近我,唇邊蕩開了一抹笑容。
只是他的眼睛一直望著我,似乎想要從我身上看出什么破綻。
“皇兄說笑了,這姬不過是空有膽子的莽者,若是想看模樣,不如趁個良宵夜,好好欣賞,如今瞧了,倒是少了一絲興致。”李絢稍移了半步,擋在我面前。
我又忍不住在心里罵他了,哪有這么講話的?
“哦?既是如此,也好。姑娘懷中捧著箏,晚宴上,可別讓本宮失望。”
“是。”我輕輕應著。
天越發陰沉,入冬的天不會下雨,可我還是覺得壓抑。
晚宴亦不隆重,設在清風臺,兩側總歸不過十余張桌子,皆是自家人。
在這晚宴上面,我見到了五皇子李晟,十二三歲的模樣,雖然容貌稚氣未脫,但舉止卻很有風范。
大皇子未曾來,派人送了一顆東海珍珠作為賀禮。
“晟兒,你要送皇兄什么禮物?”李瑯見李晟突然起身,站到自己面前,以為是要給自己送賀禮,便拉他坐在自己身邊,詢問道。
“晟兒只送皇兄一句話,無論皇兄還是不是皇兄,無論晟兒將來長成了什么樣子的人,晟兒都會跟在皇兄后面,如這十幾年一樣,不會改變。”他稚氣地聲音卻堅定不移。
這話講出來,在場眾人皆是一愣,神色復雜。
我撇到身側坐著的李絢,只見他表面似是不以為然,木桌下的手早已攥成拳頭。
李瑯顯然沒料到李晟會這樣講話,愣了一下,隨即大笑,回應道:“好,二皇兄也必然不會讓晟兒受委屈。”
果然是皇家的小孩子,這么大點便知道表忠心了,我在心里暗道。
“姑娘,二皇子喚你去中間的臺子上演奏。”有小太監在我耳邊說著。
我“嗯”了一聲,抱著箏一步躍上這一尺的臺子上,坐定,將箏放好。
我感到一道凌厲的目光盯著我,半絲不撒開。我扭頭望過去,看服飾,是李瑯的正妃,懷中還抱著個七八歲的孩子。她的目光是探究的,似乎認識我。
我此前從未來過凌國,更別說是有什么舊識,一定是我多想了。
我坐正身子,望著正前方的李瑯,柔情一笑,我得到了他的回應,便撥弄起那“漢宮秋月”。
不敢稱琴音繞梁,可必然也是優美的,因為一瞬間這里安靜了下來,我看到李瑯贊賞的神情。
可是彈著彈著,我的淚忽而掉落下來,我閉上目,卻止不住撫弄箏弦的手指,一撥,一顫,亂了我一顆心。
第五章:姬者,雖美,貧賤也
作者:兔女王? 更新時間:2016-09-16 22:56:25? 字數:3033字
兔女王(作者)說:
這個故事其實最開始寫于幾年前,腦海中始終有個銀鉤這樣如仙飄逸的男人。故事太短,以至于過程中不好意思跟大家互動,怕大家不滿意……近期會先全力去填另一本現言,感興趣的可以看看。如果大家喜歡我寫古言,也可以給我留言,人多了我會再開坑,保證下一次,真的不會這么短了……最后,只想謝謝大家的一路支持與陪伴,有你們在,就是我每天奮力寫作的全部動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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