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齊至鴻三十九年,五月初十。
是夜,月明星稀,涼風習習。
大理寺中,一身紅嫁衣的女子躺在牢房石床上,繁復厚重的紗裙如月光淌潵,漾出層層波光。
她眉眼微蹙,望著潮濕晦暗的房頂,神色不明。
兩年前,她剛出完一份驗尸報告,便去午睡,可一覺醒來就穿越到了這南齊王朝,成了楚陽巡撫家的二小姐,爹娘恩愛,家庭和睦。
優哉游哉的過了兩年,她也已經慢慢習慣了這樣的隨性日子。
可上月,京中下了圣旨,指了姜家女嫁皇孫真定郡王。
她有個嫡親的同胞姐姐,這賜婚的事兒本輪不了她,可誰承想快到關頭,她那好大姐一溜煙的跑路了!
便只能由她頂上,本以為穿越、替嫁、已經夠離譜了。
沒想到今日還有更離譜!
成婚當日,她竟就被送進了大理寺!
“從楚陽府到京城,也就半日路程,可是我怎么就只記得我上了花轎,之后的事兒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了?”
姜述微微嘆氣,還在思索是哪里出了問題。
牢房的門嘩啦響動,姜述一眼看過去,是獄卒將門鎖解開了,那獄卒拉下厚重的鐵鏈,朝外躬身作揖。
“郡王請,大人請…”
姜述慢慢從石床上坐了起來。
進來兩名男子,穿著一黑一白,神情各不相同。
借著破敗窗欞投進的散碎月光,也能見左邊那男人生的好皮相。劍眉星目,鼻梁高挺,皮膚白皙而不羸弱,身形頎長卻不瘦削。
著了一身月白色錦服,腰間束著鑲金玉帶,配了枚墨色玉佩。頭上銀冠緞帶。
再看右邊那男人距離他半步,態度恭敬神情拘謹,姜述立馬就確定了這人的身份。
姜述眼神微動,坐直了身子,理了下袖擺,雙手放在膝上,問了一聲:“崔、嗣、瑛?”
白衣男子笑笑,眸光輕斂,一手負在身后淡聲應道:“本王認為,你至少該稱呼一聲——殿下。”
姜述微抬下巴,語氣依舊恬淡:“那便煩請殿下為我解惑,現下是個什么章程?”
姜述說著話,一邊展著手輕輕轉了兩圈,環顧在牢房四周。表情里略略有些不滿。
那黑衣官服的男子開口了,道:“回姜小姐的話。據郡王府的下人報說,您的槐序院無端死了一名下人,今日本是您與殿下的大喜之日,可因為殿下身體不好,未允婚儀,故而猜測您心生不滿,因此便殺人泄憤。”
“未允婚儀,我便殺人泄憤?”
姜述面上掛著淺笑,語氣平淡的分不出好壞:“如果我說我連怎么進的郡王府大門都不知道,你們信嗎?”
崔嗣瑛靜靜的看著她,并不言語,嘴角卻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淡笑。
還是由黑衣男子說了明白。
“姜小姐見諒,據下人說,您申時三刻進了郡王府門,整個人呈不醒狀,是由喜娘將您背進槐序院的,酉時一刻有人聽見槐序院傳來響動聲,進去一看,膳房的下人陳大便陳尸在您房內。”
姜述聽的仔細,一字也未放過。
她記得,她是卯時三刻自姜府門前上的花轎,到他們發現什么尸體,中間六個時辰!她全無印象!
這中間若是沒個蹊蹺怕就有鬼了!
“人命關天,我們真定郡王府絕不會包藏一個殺人兇手,何況這還是本王的新婚大喜日,為郡王府計,只能將姜小姐您送至大理寺,理待查勘了。”崔嗣瑛輕聲敘述,端的是義正言辭,絕不徇私。那話里話外都像是已認定了姜述就是殺人兇手。
姜述睨他一眼,壓根不理會。
而是漫步走至說話那男人跟前,溫聲詢問:“不知大人是?”
“下官乃大理寺丞孫平。”
“孫大人。”姜述稍稍蹲身行了個禮,她再抬頭,頭上珠翠流蘇作響,金色葉穗掃過她肩頭,輕曳漫花。
“姜小姐多禮。”孫平立即回禮,低著頭。
“請問孫大人,我什么時候能出去?”
“啊?”孫平怔住,張著嘴愣了。
終于此時,她的新婚丈夫像聽了個笑話,語氣也動聽了許多。“出去?你現在可是殺人疑兇。”
“是啊。”
姜述眉目微凜,似笑非笑的看著這個未曾謀面的新婚夫君,“殿下您也說了,是疑兇。”
她咬重了那個疑字。
“既然沒有證據證明我就是殺人兇手,那將我這個郡王妃關在大理寺里,你們要如何自圓其說?”
“還是說,這位大理寺丞,甚至您真定郡王本人,對我這個皇上指婚的皇孫媳有什么不滿?便在大喜之日隨便尋個借口將我弄死在這大理寺中,來向皇上向天下表達你們的不喜之意!”
這話說的太重,孫平立刻腿軟跪地,匍匐道:“下官不敢!下官絕無此意!”
崔嗣瑛眼神輕斂,與姜述四目相對,答道:“你不必著急,孫大人自會秉公處置,好生查證,若你是無辜的,他定當還你清白。”
“殿下說的話很寬慰人。”姜述抬腕理袖擺,一個正眼都未施舍給崔嗣瑛,只埋著頭淡淡說道:“可是我尚在昏迷不醒,你們便認定我是殺人疑兇而將我關進來。我又憑什么信你們的秉公斷案,好生查證?”
“那你欲如何?”崔嗣瑛斂眼看她,還是那道細碎月光淌下,映在她臉上,觀得她面如春花而不媚,雙目澄澈有靈氣。
姜述一甩水袖,面上還是淺笑怡然,淡聲道:“其一,要么你們現在就弄死我,坐實我這個莫須有的殺人罪,然后讓我姜家去皇上跟前,去高祖皇帝跟前求個說法!”
“你威脅本王?”崔嗣瑛嘴角噙著笑,只是那股笑容透著些幽幽的冷意。
姜述也回了他一道淺笑,“算是吧。”
見崔嗣瑛不接茬了,姜述繼續說道:“其二,將那尸體抬我跟前來,請你們大理寺的仵作與孫大人,當著我的面,驗尸查證,再行論罪。”
聞言,孫平面露難色,悄悄的去看崔嗣瑛。
可崔嗣瑛卻微微仰著頭,面色竟然似有兩份異樣。
他雙臂環胸,似乎垂首考慮了會兒,然后抬頭直視姜述,笑道:“好,便依你所言。”